婢女们的屋子,在后院下房。
采荷自顾自地坐下,纤细手指拎起细长酒壶,倒了两盏。
“不必谢我。我总归是被破了身子的残花败柳,能救一个是一个。”
清澈的液体,顺着她嫣红的唇角落下。
她佯装淡然,一副真心无所谓的模样。
眼底却藏着颓然和嘲弄。
她,以及院里许许多多无辜的婢女,甚至慕容玉,都被傅二公子毁了终身。
给予女子虚妄的幻想,又无情将之抛弃,玩弄于股掌之中。
前世我进府时,采荷已香消玉殒。
后来,我拿上了管家钥匙,想救一救其他可怜的女子,却被慕容玉一根簪子毙了命。
还好这一世,我回到了采荷还活着的时候。
她没有被配给小厮,竹马也没有丧命。
她帮了我。
我也想帮她。
“若女子本净,被男子碰过就脏了。那脏的到底是男子,还是女子?”
采荷似被震惊住。
我适时跳转话头。
“采荷姐姐,我有手艺,我们攒了银子一起赎身吧。”
“天高海阔,总有我们的去处。”
采荷攥紧酒盏,叹了口气:“二爷不会放人的。”
“唯一的一条路,是等世子爷回京。二爷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世子爷这位兄长。”
“可惜,不知还等不等得到。”
我也出了神。
手指不自觉地收拢,指节攥得发白。
眼前闪过世子修长的身影、俊朗的面容。
前世濒死前的最后一眼,他痛苦的泪珠落在我脸上,冰凉刺骨。
“熙儿——”
他是风光霁月的贵家公子,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,拉我出了青楼那个魔窟,对我又爱护又珍重。
可惜生死分离,阴阳相隔。
重来一世,不知他还会不会记得我。
最终,在我的软磨硬泡下,采荷还是同意了和我一起挣银子。
她一直想赎身出府,开个小铺子,和竹马相聚。
没有银子,寸步难行。
我亦是。
在世子回京前,我得攒够赎身银子。
可面对我谱下的舞曲,采荷满腹狐疑。
“这真能卖银子么?能卖......一钱银子?”
她含蓄地质疑。
我伸出一根手指头:“至少一百两,少了不卖。”
采荷娇艳的唇角抽了抽。
或许是为了哄我,也或许是为了赌一个希望,趁着晌午,她还是悄悄去了趟青楼。
半个时辰后,薄薄的一百两银票摊在我面前。
“真卖了一百两!我按你教我的一五一十地说了,鸨母竟直接掏银子买下了!”
“听说,怡红楼新来了一个玉娘,清丽出尘,又颇有风骨,不愿接客。”
“那鸨母心善,竟真依着她,就连这舞曲也是买给她练的。”
几瞬过后,我才反应过来玉娘是妹妹慕容玉。
看来,慕容玉在青楼过上了她以为的幸福生活。
前世,我成了世子爱妾后,慕容玉曾讥讽我是青楼出身,不知被多少人睡过。
得知鸨母并未让我接客后,她不敢置信地尖叫:
“怎么可能!青楼的鸨母,怎会如此心善?”
的确,世上哪有心善的鸨母?
外人只觉得鸨母疼惜姑娘,从不苛责辱骂,青楼里一片笑意盈盈。
却不知她佛口蛇心,面软心黑。
前世,我被卖进青楼的第一夜,就被关进了冰冷潮湿的柴房。
鸨母笑:“姑娘的骨头饿软了,这嘴也就软了。”
她懂得很多拿捏女子的办法。
既能不损女子容貌,又能让人哭爹喊娘、痛哭求饶。
我被关了七日。
除了一碗黏糊漆黑的脏水,其他什么也没有。
七日后,鸨母掐住我的下巴,左右打量,啧啧称奇。
“姑娘这模样,更惹人心疼了。别说爷们了,就是妈妈我呀,心肝也砰砰直跳。”
“姑娘呀,趁热打铁,今夜就挂你的牌子出去。”
我虚弱地扬起一个笑。
“劳烦给我一只笔,我想跟妈妈做一场生意。”
鸨母见多了姑娘的垂死挣扎,嗤笑着昂昂头,让人给我拿笔磨墨。
地面黏湿,不知沾染了多少女子的血与泪。
我就趴在这冰凉的地上,撑着饿到发晕的脑袋,挣扎着谱下舞曲,为自己换来一条活路。
也让失宠的花魁,一舞重获新生。
可这活路,也只是暂时的。
鸨母从不心善。
她要榨干女子的每一寸骨血,就连骨头渣子,也会剁吧剁吧咽下去。
待我谱下七八个曲子后,她又开始哄劝我卖身。
我不从,便又被关到了柴房。
我依旧不从,鸨母气急,棍子毫不留情地落下。
花魁替我求饶,求鸨母放了我,就当她买下我。
鸨母面上软和地哄走她,挑头又是一顿毒打。
采荷第二次去怡红楼卖舞曲时,慕容玉认出了她,托她带给我一封信,一个盒子。
信上写着:【姐姐,安能承受否?】
盒子里是一瓶伤药。
慕容玉以为交换了选择,就能交换命运。
笃定我会被傅二公子折磨得遍体鳞伤。
而她自己风光无限,被鸨母捧在手心里珍惜,保留清白之身,直到被世子赎身。
却不知,真正堕入魔窟的,是她自己。
我将信掷入火苗。
妹妹,这一世,你可爬得出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