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天晚上,阮薇不知在路上耽搁了什么事,回来时已经深夜。
时南微睡眼朦胧催她快睡,因此第二天才发现,那两床红底的百子图案换了样式——
蓝色的,是他弟弟最喜欢的颜色。
怪不得拖到夜里才回来呢……
时南微自嘲笑笑,一口酸涩堵在喉口。
他循着窗户探出半个头,没见阮薇踪影,倒是收获了附近几家婶子的调侃:
“瞧什么呢,一大早就找你家指导员啊!”
“诶哟我可跟你们说,昨儿阮教导来我家小卖部,麦乳精糖块小食品,不要钱似的拿。”
“我问她这么多吃得完吗,她说什么,自家弟弟爱甜,多给他备点。”
“时南微这小子,真是命忒好能找阮教导员这种有出息还对他好的女人!”
一众女人在张婶的八卦声中笑开,你一言我一语细数阮薇对时南微有多么多么好。
可他的心却凉到半截。
自家弟弟,说的可不就是时南归吗……
时南微默默关上窗户,余光又瞥到那两大团蓝色棉被,沉默着将东西塞进柜子里就出了门。
去厂房的路上,正遇到休班的李姐:
“诶,正要找你呢。过两天支教团要在邻区开一个交流会,你要是确定去西北的话,可得去参会。”
时南微连连应声,记下了会议的时间和地点。
他默默盘算着日子,打听了一下去邻区的发车时间,才知道这几天车辆维修,甭管去哪都走不成了。
时南微没法,只得晚饭时掐头去尾地跟阮薇提了一嘴这件事。
没成想她头也没抬就应下:
“好,正好那天队里没什么事,我送你去。不过怎么想着去邻区?”
时南微思虑半天,还是没说实话:“没什么,就是听李姐说那边有家新开的书店,想去看看书。”
“好。对了,听队里会看天的老人说,这两天估摸着要下场大雪,你去的话多穿点。在那边遇到什么喜欢的就买,不用担心钱。”
两人的对话在时南微随意的“嗯”声中结束。
他到底是没有问出被子的花样为什么变了,买来的糖块去了哪里。
他知道,有些事问得再多也是自取其辱。
不如挑一个合适的节点,彻底结束这段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感情。
去开会那天,天上果然开始飘一些零星的雪花。
时南微让阮薇将他送到镇上,就独自下了车:
“我看完书还想顺路去文具店逛逛,你也对这些不感兴趣,就别陪我了。”
阮薇看了看表:“也好。老陈托我去百货给他带点东西,那我两个小时之后回来接你。自己别乱跑啊。”
她又忍不住叮嘱几句才驱车离开。
时南微看着逐渐消失在巷口的车影,转身迈步去了另一个方向。
……
会议进行得很顺利,算是最终确定了人员名单和出发时间。
时南微看看日历,还有十五天,足够他将一切都处理稳妥。
估摸时间差不多,他踩着点来到和阮薇约定好的地点。
入冬时间天黑得早,时南微出来时,夜色已浓,原本的零星雪花也飘成了鹅毛大雪,在道边积了厚厚一层。
可阮薇迟迟不见踪影,时南微只好用公共电话打到她的办公室。
电话接通,却被人告知阮薇并不在:
“教导员?她中间回来过一趟,后来接了通电话就又匆匆忙忙出去了,我们还以为是您打的呢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,要不您先找个地方歇歇脚,等她回来我告诉她。”
“……好,麻烦了。”
时南微轻声应答后挂断了电话,而后看了看漫天大雪。
因为天气原因,家家户户都早早歇业,班车也怕被困在半路所以不再通行。
这几十公里路,如果等不来阮薇,只能靠他自己走回去了。
时南微决定朝来时方向迎一迎,没准儿会在半路上碰见阮薇的车。
可这一迎,就是几十公里未停歇。
他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往家走,鞋子陷进深深的雪坑里再拔出来。
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只知道最后已经全身冻僵。
厚实的军大衣被风吹得像张薄纸片贴在他身上。
可等他终于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家时,看到的场景是一辆车子稳稳停在院子外。
阮薇撑着伞从车上下来,细心帮时南归打开车门。
那把倾斜的伞,朝他那处打了大半边儿。
“谢谢薇薇姐,本来提前几天来就已经够打扰了,还麻烦你这么晚来接我。”
“但是雪太大了,所有的车都停了,我实在没办法才……”
“你我之间,不用这么客气。”
阮薇自然接上他的话,又将原本就准备在车里的东西大包小包提上楼:
“走吧,这些都是早早就给你准备好的。”
“房间也给你留好了,你住北边那间,那间阳光最好,你身子弱,得多晒晒太阳。”
“被子也是新打的,挑的都是你喜欢的样式。你看还有什么缺的,告诉我就好,我去给你买。”
阮薇邀功一般,一股脑将自己觉得好的全都堆到时南归面前,惹得后者频频发笑。
“你对我这么好,我哥他不会吃醋吧?我可就来这小住几天,千万别因为我破坏了你们的感情。”
他这样说着,却看着阮薇的眼睛又补一句:
“早知道你这么体贴,还这么有出息,当初就应该听我妈的话,娶了你的。”
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,时南微清楚看到阮薇眼中为这句话簌簌燃起的亮光。
他瞬间觉得,一切都好没意思。
四十二封信件,是时南归另娶他人后离家的四十二个月。
阮薇根本就是……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真正爱的是谁。
只有他自己被虚假的爱意蒙骗在假象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