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攥着五十块钱往回走,路过村头老槐树下,听见几个婆娘在唠嗑:
“望娃从镇上回来了?咋耷拉着脑袋?”
“怕是没借到钱吧,他那大姨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咳嗽声打断了。
我把头埋得更低,眼泪“啪嗒”掉在借条上,红手印被洇得模糊。
上大学是我从认字起就揣着的梦,可现在两千四的学费像座山,压得我连喘气都发闷。
我在心里劝着自己,想着本本分分当个农民也不错。
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也能有一番作为。
可这心里,却始终堵得想哭。
我胡乱摸了把眼泪,却听到身后突然有人喊:
“望娃!”
我回头一看,心猛地揪了一下。
是小姨。
她背着个蓝布药箱,额头上全是汗,显然是从邻村看病回来。
小姨夫走得早,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娃。
平时靠走街串巷当赤脚医生的那点诊金勉强养家糊口,药箱里那几本医书比命还金贵。
小姨见我情绪不对,几步赶上来。
看见我脸上的泪,一把将我搂进怀里:
“好孩子,咋哭了?”
“考上北大是天大的喜事儿,咋还掉金豆子呢?”
我鼻子一酸,哽咽着问:
“小姨,你也知道了?”
“整个镇子都传遍了!”小姨替我擦眼泪,笑得眼角都是褶子,“我特意绕路来看看你,想着给你道喜呢!”
她刚说完,就看见我嘴角刚扬起的笑又瘪了下去。
眼神往我攥着的五十块钱上一瞥,突然就明白了一切。
“傻孩子,哭啥?有小姨在呢!”
她突然把药箱往地上一放,神秘兮兮冲我一笑:
“看小姨给你带啥了!”
她打开箱盖,从最底下掏出个油布包。
里面是三本线装书,书页泛黄发脆,封皮上“千金方”“本草纲目”几个字都磨得看不清了。
“这可是咱祖上传下来的老医书,好几百年了!前几年有城里的药贩子出两千块买,我都没卖呢!”
“现在正好给你凑学费,说不定还能多卖俩钱!”
我吓得死死攥着那三本医书:
“小姨!这书不能卖!你卖了拿什么给人看病?!”
“看病?你的前程才是大事!这钱要是能换你上北大,值了!”
“值个屁!”
我没忍住吼出声,把书狠狠砸在草垛上:
“这书一代一代传了这么多年,多少疑难杂症在这上面,是你的命啊!”
风声突然平息下来,轻轻柔柔将小姨鬓边的碎发吹起。
她叹了口气,仔仔细细摸了遍我的脸:
“望娃,你娘走前攥着我的手说‘望娃要是考上大学,你得帮他’,我答应了。”
“现在你要是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,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她!”
我猛地往后退,眼泪比从大姨家出来时流的还凶:
“我不要!大不了我不去上学了!我跟你学行医,给你养老,给弟弟们挣学费!”
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
小姨突然扬手,巴掌在半空停了停,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:
“你爹娘熬了一辈子,就盼着你跳出农门!你现在说不去?你对得起谁?!”
“我告诉你,你是大学生,是要去北京的!你要是敢耽误了,我这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外甥!”
小姨的话说得斩钉截铁,任凭我如何阻拦,都铁了心要把书卖了供我上学。
远处,小姨的身影越走越小。
我对着她的背影一下跪在泥地里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:
“小姨,这钱我借!等我毕业挣了钱,十倍百倍还你!等我有了出息,一定给你寻回来!一定!”